从自己住腻的地方到一个别人住腻的地方,是谓旅游。明知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也不能免俗在国庆长假时间去窥探别人家的秘密。10月5日一早,我们一家三口驱车奔往向往已久的平遥古城。

沿途又双叒叕的隧道,忽明忽暗地仿佛穿行在日与夜的交替。免通行费的小车与千万辆不免费通行仍乐此不疲的拉煤的大车在高速路上挤成一团,原本以为轻松的二百八十公里走了近五个小时。存车,进城,办住宿,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的客栈和隐藏在全城数不清的类似古宅一下子激起了昏昏欲睡的我的兴趣。

骨子里有股酸腐文人的气息,我拉着不情愿的老婆孩子徜徉在古城喧闹的大街上,明显属于现代的却看似古代的商铺,不伦不类的繁体简体交替使用的招牌和褪色的林立的斜插的酒旗,摊位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所谓古董和现代人拙劣做工的小玩具,闻起来香甜吃起来欲哭无泪的地方特产小零食,满大街的米醋店泛着一丝丝燥热的酸腐。初来乍到,我以为古城平遥不外如此。但是,直到我拿到了网上预订的实景演出《又见平遥》的三张票,方知道我错了。一切从进入演出场地的一刹那,毫不容情地改变了。我误会你了,对不起,平遥。

《又见平遥》剧情是导演王潮歌在平遥采风后提炼和挖掘出来的故事,其背景取材俄国十月革命时期,在沙俄做生意的平遥人受到的巨大影响,家被抄、人被杀。在这种情况下,平遥城票号东家赵易硕宁愿抵尽家产,雇佣同兴公镖局232名镖师一同前往,不惜牺牲所有人的性命,也要保回自己在沙俄的分号王掌柜的一条血脉。结果,7年过去,赵易硕本人连同232名镖师全部客死途中,而王家的血脉得以延续。

故事以此为背景。剧场设在地下六米,景随人动,没有座位,无论是谁。从灯光璀璨的大厅拾级而下,人群在站立高处的清末短打扮的演员引导下缓慢前行,过灯光渐暗的通道进入第一个阔大的四周都是高墙的场景,随着画外音的背景解说,正前方城墙上忽然出现了手持招魂旗的王家少爷的身影,他悲苦地诉说着232条好汉的凋零,携带着逝者的灵魂回归平遥。闪电骤起,左侧的城墙旋即明亮起来,斑驳的城墙中央渐次洞开,突然站起了一群镖局的汉子,光与影的结合巧妙地造成了灵魂破墙而出的视觉冲击,他们舞着,诉说着旅途的艰辛,诉说着对生的向往,诉说着对死亡的无所畏惧,诉说着对大义的顶礼崇尚,诉说着对故土平遥的留恋。他们捧起家乡的黄土,不甘而又决绝地缓慢隐入城墙里,年轻的早逝的生命一下将观众带入沉重的情绪中。

故事采用倒叙手法,观众走入灯火通明的赵家大院,这里,正要举行赵易硕出征前一年的选妻和婚礼仪式。赵家少爷明知北上沙俄九死一生而宁愿杀身成仁,行前希望留下血脉。平遥各知名晋商钦敬有加,希望妹妹抑或女儿可以承此大任,荐亲者众,所以有选妻一幕。大院各个房间灯光忽然熄灭,票号的议事现场、复原的清末家庭生活场景、老太太三从四德的教导等等皆隐入黑暗。照壁忽然大放光彩,从中间上下整齐裂开,十几双秀足排成一排出现,各个旁边有一碗,三寸金莲如不能立于碗中则该女被淘汰。依次比手之纤纤、脐之圆圆、腰之盈盈一握、臀之轮廓如扇,终选定一娇媚新娘,凤冠霞帔打扮一新,与赵易硕成亲。一时,院内丫鬟小厮列队穿梭,手捧礼盘,内盛金灿灿元宝,口中高喊某某员外礼金若干,鼓乐齐鸣,恍惚间回到百余年前婚礼现场。

离开婚礼现场向前走,2016年的大院出现在眼前,赵家老管家的玄孙——一个现代小青年正唾沫横飞地讲解着大院随着赵易硕的亡故而衰败的历史。幽蓝的灯光聚焦,赵易硕亡灵出现,不知今夕何年,时隔百年的时空对话展开。管家后人给他讲述他离去后赵家的衰亡,赵易硕悲不自胜,但对当年的义举毫无悔意,只是愧对先人,故土难离。迷离的蓝色光斑照上平遥义士的英魂,灵魂离去那一刻石破天惊声嘶力竭的一声“我要回家”,瞬间湿润了我的眼眶。

历史的画卷继续展开,我们又置身清末平遥镖局的大街上,聚光灯照射着来来往往的轿子,镖局武士坐在车上抡锤敲鼓,鼓声如雷贯耳。隐入聚光灯之外的现代观众仿佛化为无形,一切回到百余年前,一顶轿子在我身边轻盈飘过,轿夫严肃的表情无视着百年后我们的存在,很想拉住轿夫,又怕触手是虚无,我们就这样穿越在古时的平遥。镖局楼上,赵易硕和张镖头正慷慨激昂地发表着去沙俄的动员令,众镖师一呼百应。慷慨赴死前,洗尘是必有的仪式,壮士们跳入澡盆,高高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现代的我们的脸,城里最贤惠的姑娘为他们细细擦身,冷不丁在壮士臂上留下深深地齿痕,让他们记住回家的路,即使化为灵魂。溅到脸上的水怎么变咸了?我已无法分清哪是水,哪是泪……

接下来的剧场演出,依旧感人,依旧在表达着故人、后人,无论魂飞天外,还是漂洋过海,那割舍不下的故土情,那又见一“面”的离情和重义轻利的民族情。

演出激荡人心,走出地下剧场,抬头是几百年屹立的古城门,华灯流光溢彩,平遥,我眼中的平遥,焕然一新,到处是那么的可爱。那咬字很硬却透着实诚的晋中方言,听起来那么亲切。身体里也不由得有了一种欲望,要详细了解品味这个古城,倾听每个票号镖局的故事的欲望。又忽然很想家,想了解自己祖上的故事,想了解我平乡甄家先人的历史,想知道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由什么样的传奇传承给我?遥望苍穹,古城的一弯新月挂在天空,心里五味杂陈。

还有时间,平遥,容我慢慢欣赏你。

(作者:甄恒房  手机:18003201232   河北平乡甄营村人,先供职于邯郸海翔机械厂)